哐哐哐
车轮在沙土上滚动。
两匹马拖拽着一个巨大的笼子，粗大的木头底下只留着细小的缝隙。奴隶们便将细瘦的胳膊从里头伸出来，她们漂亮的脸庞无力地贴在粗糙的柱子表面。长长的金发搅进了滚动的轮子里，连拉拽出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无声地悲鸣起来，痛苦地哭泣着。
马车边上挨着几名骑士，男人们将缰绳搅在指缝里，慢悠悠地拖着马匹的步子往前挪。太阳直直晒在他们的帽檐上，没有人说话，就算有人张开那干地开裂的嘴唇，也只是稍稍抖了下，便用舌头舔舔，再次闭上了。
太阳直直罩在他们脑袋顶上，就像整个天空的热量都堆在牛仔帽薄薄的檐儿上一般。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慢慢叹了口气，将掌底抵在耳朵根儿边上，轻轻敲打着太阳穴。浑黄的沙土漫漫，长长的往天边连接过去，仿佛看不到一个头儿。
“那边，”男人指向不远处堆起的矮矮的土坡，阳光稍稍在上头偏了偏身子，落下一道细细窄窄的影子，“在那儿休息一下，别让这些精灵烤死了！”
没有人反对，但也没人出声同意。仿佛精气都随着大滴大滴滚落下来的汗水一块儿，在半空里蒸发了。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赶车人默默拽了拽缰绳，推着那些畜生们摆动脚步。
只有车轮碾进沙硕的“沙沙”响声，在他们脑袋顶上翻滚。
忽然，赶车人将攥在手心里的马鞭扬起来，直直指向前头。却大张着嘴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皱着眉头，迷茫地“哼哼”喘着气。
远远的黄沙高高扬起，透进淡淡的阳光，见到两道细瘦的影子。没有人说话，他们都静静地等着那对影子慢慢晃过来。直到它们靠得更近些，便听到在那沙子后头，传来“桀桀桀桀桀”的低沉笑声。
笑声令骑士们不安，领头人抿着干巴巴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抽出枪来，握在胸膛边上。
那声音还在脑袋顶上盘旋，带着各种令人不安的不吉利感觉，就像有一大群乌鸦盘旋着在头顶上吵闹，噼噼啪啪地拍打着翅膀。又仿佛有一处深深的巢穴，堆起的泥土一下子崩溃开，黑压压地从地底下涌出密密麻麻的蚂蚁……
“我艹，什么玩意儿？”有人轻轻念叨着，仰起头看着天空。
那噼噼啪啪的拍打声并不是男人们被晒出来的幻觉，当他们往天上望去的时候，便见到有大片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上。并不是乌云，而是一团抱在一起的飞蜥，它们正贪婪地向地上伸长了脖子，翅膀拍着翅膀，脑袋抵着脑袋。
那对影子靠得足够近了，从沙尘底下拨开身子出来。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高的那男人是个东方人，身上东方那款的袍子，紧紧裹在他如枯枝般细瘦的四肢上，黑漆漆的，仿佛能把光吸进去般。男人咧开嘴笑着，狼一般的脑袋上咧开一道雪亮的缝隙，尖利的獠牙就紧紧咬在底下。他一步步慢悠悠走着，右手上撑着一把如他人一般漆黑的伞，左手紧紧握着一只细小的手掌。
是个跟在男人身边的小姑娘，一个精灵。小小的身子畏畏缩缩地挨在东方人边上，小小的手心紧紧攥着他枯瘦的指头。
两个人就这么挨在一块儿，慢腾腾地走着，直挺挺迎上这队伍的道路，一丝豪要躲开的意思也没有。不一会儿，那扬起的马蹄子几乎要踏上那枯枝一般的男人脑袋顶上，车夫用力的拽着，让它们停下。于是，领头的男人便策马向前踱了几步，把身子压在马脖子上，垂着脑袋望着他们，
“嘿嘿，小心点，我们差点把你们踩死了。”
“哦，没关系，我不会介意你们的失礼的。”东方人笑着回话道，把那垂在阴影下的脑袋抬起来。
骑士抽了一口凉气，他正与这个东方人对视着……那张脸孔几乎就像一头凶残而野性的狼，每一寸皮肤都皱巴起来，挤出一个有些骇人的微笑……但更加怕人的是那对嵌在大大框子里的眼睛。那就像一对厚厚的玻璃，那底下只浓浓盘踞着看不见底的浓雾，白茫茫的望着自己，仿佛那并不是一双人的眼睛，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打了个抖，却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身后乱糟糟的吵嚷起来。男人疑惑地向身后看过去，惊讶的见到那些趴在牢笼底下哭泣的精灵女孩儿们，这时刻却像是跳上岸来扑腾的鱼儿，一边尖叫着，一边“啪啪”拍打着牢笼的柱子。
“他身边的精灵让她们激动了。”骑士想着天上放了一枪，火光在半空里炸裂开，把女孩儿们的尖叫噎住在喉咙底下。他瞪着那些闪烁着莹莹光彩的眼睛，看着那些美丽瞳孔下的希望一点点熄灭掉。终于满意地喘了口气，扭过头来看向那两个站在地上的影子。
“闪开点，乞丐。”男人咬了咬牙，为自己壮壮胆。还冒着热气的枪口指在他们眼前头晃了晃，“但是你身旁的女孩儿留下来。”
“精灵的小孩儿能卖不少钱。”有人低低笑起来，贪婪的目光往那姑娘藏在男人身后的脸庞舔上去。
“哦，不，”那不吉利的笑声没有停止，咧开的嘴巴越发扭曲成了一副贪婪的野兽模样，“你们没有权力和神使谈判。”
“什么谈判？”骑士皱起了眉头，大声的砸了砸嘴，“这是要求，如果你不愿意，那么……”
威胁的话语被“沙沙沙”的轻响噎住，他眼睁睁见着那个枯槁的东方人慢悠悠从腰间拽出一柄漆黑的刀刃来。随着刀尖儿撑着鞘口“锵”的一声，仿佛整个荒原的空气都变得冰冷起来。那笑声越来越低沉，震得脚下的沙硕“簌簌”打抖。
“等等……”精灵女孩儿紧张地拽住那细瘦的胳膊。东方人的动作顿了顿，那对白茫茫的眸子垂下来，望向她的脸庞。
“请不要伤害那些精灵，求求你……”
“不行。”男人……劫……摇了摇头，那皱在脸庞上的笑容松弛下来，“神向我要求他们所有人。”
“但……”女孩儿打了个抖，张了张口，话却颤颤巍巍地卡在嗓子眼里。
“你要是不敢看，就闭上眼睛。”那胳膊轻轻从女孩儿掌心里甩开，漆黑的怪物重新挂起那副骇人的笑容来，一步步往前头走。
精灵女孩儿紧紧咬着牙，慢慢抽了口气，闭上眼睛，将胳膊紧紧贴在眼帘上。
然后她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在黑暗里，离自己很远，唯有劫的声音，仿佛贴在耳畔边一样，低沉又清晰……接着，是一声枪响，两声，三声，噼噼啪啪连成一片。
噗嗤
惨叫声，悲鸣，刀刃切开身体的声音，悲鸣，惨叫，血液喷洒……
栏杆被劈开，同胞们在向劫哀求，他的笑声……
悲鸣，惨叫，刀刃劈下……
自己的膝盖相互碰撞的声音。
胳膊上有暖暖的液体扑打上的感觉……她哭了，紧紧咬着牙，抽着鼻子……好害怕，几乎就想要这么转身逃跑，冲进荒原里，冲进树林里，
冲回家里去。
然后又是脚步声，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慢慢贴近到女孩儿的鼻尖儿上。
暖融融的手心捡起她的指头，湿乎乎捏着。
“睁开眼睛吧。”劫向她说。
女孩儿打了个抖儿，眼皮子沉沉地闭着，她抿起嘴唇，慢慢摇了摇头，“请让我多闭会儿吧……”
“哈，”那男人笑起来，“你是瞎子，还是我是瞎子呢。”
“走吧。”说着，胳膊被用力拽着，女孩儿摇摇晃晃跟着他的步子，一步步往前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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